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熟悉的陌生人

作者: 来源: 菏泽日报 发表时间: 2025-11-19 09:20

王承舜

这是有意思的一件事。我在现在的居所已栖居15年。对门的邻居,我竟连他的名字甚至姓什么也不知道。每想到这一点,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
15年,我们出入同一个楼道,乘坐同一部电梯,在狭窄的空间里四目相对过无数次,却始终只是礼节性地点头致意,连一句“吃了吗”都吝于出口。这种关系不进不退,谁也不曾再往前迈一步,就这样停滞在半生不熟的状态。

有时我想,如果两家有年龄相仿的小孩串门,或者因为某个特定的契机,也许会打破这种状态,但这些假设并没有发生。好几次想开口问“您贵姓”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怕打破这层微妙的平衡——万一熟络起来,要应付家长里短的寒暄;可彻底冷漠,又对不起15年同乘一部电梯的缘分。时间久了,彼此早已习惯了这种“熟悉的陌生”。

我曾以为这是我家独有的尴尬,直到看到某大学的一项社区调查才惊觉:近4成城市居民很少和邻居交流,本科以上学历者里,18.5%几乎从不与邻居往来。很多人批判,说这是“城市病”。

想起小时候在乡下,完全是另一番景象。那时家家户户大门敞开,孩子们端着饭碗在各家窜进窜出,张家摘把菜、李家借勺盐是常事。夏天的傍晚,大人们摇着蒲扇坐在谷场上闲聊,谁家婆媳闹矛盾,谁家孩子有出息,都是公开的话题。那种亲密无间,现在想来恍如隔世。可现在,住在对门15年的邻居,于我而言,却只是一个熟悉的影子。

这种关系,或许正是现代都市人心照不宣的共谋。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种微妙的平衡——既不过分疏远,也不过分亲近。有时我不禁思考,这种独特的相处之道,是否恰恰体现了现代都市人的生存智慧?我们既继承了农耕文明中对人情温暖的渴望,又必须适应陌生人社会的运行规则。费孝通在《乡土中国》里说,乡土社会是“熟人社会”,而城市是“陌生人社会”。我们这代城市人正处在尴尬的过渡期——身体已住进高楼大厦,心灵还怀念着鸡犬相闻。于是出现了这种奇特的邻里关系:我们渴望亲近,却害怕打扰;想要关怀,却担心冒犯。

我们在电梯里默契地盯着楼层数字的变化,在楼道里及时掏出手机假装看信息。我们既不是完全的陌生人,又不是真正的熟人。就像两条平行线,无限靠近却永不相交。难道是我们不再需要邻居?

仔细想想,这种变化并非无缘无故。小时候在乡下,邻居是生活的必需品。父母下地干活,孩子托给邻居照看;家里缺盐少油,推门就能借到。邻里之间形成了一张密实的互助网络。而现在呢?网购解决了购物需求,外卖随叫随到,维修一个电话就上门。邻居的功能被专业服务一一取代。我们不再需要向邻居借一瓶酱油,因为下楼就是便利店;不再需要托邻居照看孩子,因为有托管班和家教。现代生活把我们变成了一座座自给自足的孤岛。

更深层的原因,或许是我们对隐私的重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。传统的亲密邻里固然温暖,但也意味着个人空间的压缩。谁家夫妻吵架、孩子成绩、收入多少,都可能成为邻里闲谈的话题。那种透明化的生活,虽然热闹,却也让人窒息。

现代都市的边界感,实际上提供了一种新型的人际可能:我们在物理上靠近,在心理上保持舒适的距离。这既避免了完全隔绝的孤独,也防止了过度介入的负担。也许,我们不需要回到那个“远亲不如近邻”的时代,也不需要刻意模仿某种既定的模式。

就像我和对门的他,虽然不知道彼此的名字,却也有着无言的默契:下雨了,看见对方晾在外面的衣服会按门铃提醒;快递来了,暂时没人在家也会代收一下……这些细小的善意,像暗夜里的萤火,虽不明亮,却足够温暖。

这种关系,或许正是现代都市人生存智慧的体现——在拥挤中寻找空间,在疏离中保留温度。可我终究不知道他叫什么。这样,也挺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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